久违了，老鬼

小松鼠

刚到岗位不久，便听到短信铃声，打开手机一看，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：我是张云全，这是我的新号码，今天是八一建军节，祝兵哥哥节日快乐！嗨，一别三四年，这小子，倒还记得我。
   
    06年3月，我提着行李来到深圳，在堂哥的引荐下，入聘宝安区公明镇喜德盛自行车有限公司做备料员。结识张云全时，他已经是名老员工了，主要负责尾数和修补件的跟踪发料工作。
   
    张云全绰号老鬼，四川达州人，比我大了五岁。第一次老鬼到仓库找我领料，我见到他时笑了一下，他一定是当作我向他表示的友善了。其实我笑的是他的尊容不太符合中国特色，鹰鼻鼠眼，头发有些自来卷，神似《倚天屠龙记》中的青翼蝠王韦一笑。当然，看着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这话我没敢和他说，有时不知深浅的玩笑会开出矛盾和隔阂的。
   
    那次我在仓库忙着给老鬼发料，班长满面春风地找到我说，没想到你小子还能写文章，给，这是你的60元稿费，仓库还没有人往厂报上投过稿呢，不错不错，继续努力。老鬼也将信将疑的看着我，说，哈，你小子还会写文章？请客请客。我当时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往厂报上投了篇稿，没想到这么顺利给发表了，心里就开始有些小小的激动。请客就请客，这笔不意之财我压根儿也没想往口袋里揣过。下班后，我们在公司对面的小饭馆买了几瓶啤酒，点了两个菜，美美地吃了一顿。席间老鬼打趣说，瓜娃子，今天还吃了碗文化的饭。说的我面红耳赤飘飘然然，生怕他的大风闪了我的舌头，赶紧给他边斟酒边说，嘿嘿，都是瞎写的，喝酒喝酒。
   
    午休时间，老鬼常找我到公司花园的石桌上下棋，时间久了，我便有些兴致索然。老鬼为充分调动我的积极性，就说，我们押点注，下包烟怎么样？我说行啊。我们便各自在小卖部买了两包烟，在石桌上你来我往的开战起来。数十回合的厮杀，我瞅出一个破绽，一招马合炮将他制服，他连忙将我的棋子复位，眯着眼睛说好，好，好，悔一步悔一步。我说落棋无悔，你如果在战场上敌人拿枪顶着你的脑门儿你还能说悔一步悔一步吗？他说这又不是真的战场，一人就只悔这一步。我说不许悔棋，拿烟拿烟，谁也不准耍赖皮。他便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递给我。我接过来问他说，你这烟是从哪个国家进口的，说的是一包怎么就给一支呢？老鬼哈哈一笑说，瓜娃子，你已经叼在嘴上了，它不就是进口的吗？
   
    老鬼喜欢买六合彩，每次熄灯前去宿舍找他，他大多躺在床铺上研究码报，嘴里还念念有词神神叨叨。有时到仓库领料，他如果一时性起，就会拿着圆珠笔在物料纸箱上画出一串犹如天书的符号和数字。在他的“熏陶”下，我对六合彩什么红波蓝波平码特码的略知皮毛，投资了几百元作牛刀小试，幸运的小雨点儿总是砸到别人身上。几次播种颗粒无收的实践证明，我是没有这份财运的。老鬼隔三岔五地赚个百儿八十的，我则只有望码兴叹的份儿。请我吃饭时，老鬼就说，泄啥子气嘛，少下点儿继续买呗。我和他碰了碰杯说，拉倒吧，再跟着你我就喝西北风去了。
   
    一天，我在整理物料，就听到仓库外面叉车哗哗啦啦一路高歌。老鬼一步跨入仓库就冲我嚷嚷说，今天万绿湖酒楼，我请客！我抬头看看他，只见他的眼睛顾盼生辉，把整个仓库也照的一亮一亮的。不用说，这小子又中彩了。没等我问他，老鬼就迫不及待的说，前天夜里我做了个梦，梦见我家院里长了棵金树，瓜娃子，我就知道这是个好兆头。八千，我赚了八千块啊！老鬼猛的拍了下腿叹口气接着说，唉，瓜娃子，本来看准了这个号要下五百的，我又犹豫了，下了二百块，要不就赚两万喽。看着他象孩子似的那样兴奋，我的情绪也被他感染，半祝贺半劝慰他说，八千已经很多了，一年能有几个人赚次八千的？我们做几个月才能挣到八千啊，你就知足吧。他又象个孩子似的明明亮亮地笑了起来，说，我给班组长已经说好了，今天晚上早些下班，万绿湖酒楼，我请客！
   
    万绿湖酒楼时尚典雅，颇具规模。我们一行六人进入包厢，酒菜上齐后，老鬼就钻石王老五般的频频举杯，并用他那抑扬顿挫曲里拐弯浑厚悠长韵味十足的天府之音（四川方言）说，喝，喝，喝，喝死当睡着。班长笑咪咪地说，张云全，今天你可不能睡着，你睡着谁来买单呀？我们一席人全部笑了起来。那天吃的愉快，我也喝的头重脚轻，打的回到宿舍简单洗冼就睡了下来。次日见到老鬼，他说，昨天喝高了，怎么结的帐都不知道了。我模仿四川方言调侃他说，嘿，那就当睡着了，雷锋同志替我们买单了。
   
    除国家法定节假日，礼拜天我们如果能休息简直就是个奢侈的梦，一般礼拜天晚上不加班就是我们的欢乐周末了。我和老鬼通常去大排档小嘬一顿，逛逛三和或嘉华超市，购置些日常零用什么的。
   
    07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晚上，我和老鬼从超市出来，不经意的就蹓跶到公明影剧院附近。那里行人寥寥，从橘黄暧昧的路灯下盈盈走来两个低胸短裙身材火爆的妖艳女人，其中一个迎向我们，莺声燕语地问道，两位老板，要不要玩一下？女人的嘴唇在路灯的映照下分明就是《倩女幽魂》中的黑山老妖，一塌糊涂的说不上什么颜色，我本能的朝路边侧走几步，用眼瞥了瞥老鬼。老鬼喉结动了动，好象刚刚咽下一块梅菜扣肉，他也正扭头看着我。我对老鬼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，你想玩就玩，我先回去，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。说完我径直走了。老鬼在后面赶上我说，哎哎哎，你个瓜娃子还是处级干部啊？我没好气的对他说，本人非处，我也想女人想老婆，可没什么感情交流脱了衣服就做有什么意思呢？老鬼说你可以和她交流啊。我说交流个屁，和她们还不是交流钱？老鬼说你小子别不是舍不得钱吧？我说我是舍不得钱，背井离乡漂流在外不就是为了挣钱吗？说到这里，我心里象落进一枚石块，毫无准备地被震撼了一下，深处不愿触及的痛潮汐般地涌上心头，心情变的糟糕至极。在这个繁华都市阴暗的角落，那些女人们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，把自己赤条条地甩在肮脏的铺上，廉价兜售着青春肉体和尊严，不也仅仅为了钱？不同的是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的钱是干净的。可是，在生存压倒一切的今天，所谓的“干净”不过是自我慰藉和标榜，还有多少人再把它当回事呢？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阿Q似的精神胜利，甚至有些五十步笑百步的嫌疑。我望着影剧院门口上方迷离的霓虹灯怔怔出神，不知它闪烁究竟是希望还是失望、还是绝望的光芒。我想，这几者兼而有之吧。在回公司途中，我们一路沉默。
   
    老鬼告诉我他要辞职的事儿已经是在夏末了。当时他说他老婆要动手术，两个孩子都在上学，家中无人照顾。他结工资那天，本来作为工友棋友烟友酒友的我要去车站为他送行的，可班长不肯批假。班长的理由相当充分，班长说，本来仓库人手有限，又要备料又要发料又要整理，其他人不太懂你所分管的物料，你请假走了，谁来接替你的工作？想到老鬼孤伶伶的来，又孤伶伶的走，这个熟悉的陌生城市有没有留给他温暖和美好的回忆？或许，他前脚走过，这个城市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足迹。我心里有些酸楚和失落，为他，也为自己。由于是漫游，他在回家的路上只给我发了两条信息。后来给他发信息，他没回复，拨打电话过去，标准规范的系统女音提示说，对不起，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停机……
   
    久违了老鬼，四年了，谢谢你还记着我。得知你和家人一切安好，我很开心。其实，在偶然的岁月回眸里还是挺想你的，真的。嘿嘿，我不说，你知道的。文章摘自《久违了，老鬼》，转载请注明。